作者丨律新社研究员 李德胜

出品丨律新社研究中心

数字货币正成为犯罪新“蓝海”？

数字货币网络诈骗正不断升级：高智商化、专业化、跨国化。虚拟货币交易链路难以追踪、跨境取证固证复杂、涉案财产查扣困难，数字货币一旦进入维权纠纷，也往往成为法律服务的难点。

据区块链信息平台PANews发布的《2025年全球稳定币产业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5年7月，稳定币总市值突破2500亿美元，年转账额达36.3万亿美元，已超越Visa与万事达的年交易总额。这一数据标志着一个历史性转折：数字货币正从极客圈的实验品跃升为主流金融工具。然而，技术与金融的碰撞往往伴随风险的几何级数增长。

与此同时，全球监管框架加速成型。美国通过《GENIUS法案》、香港实施《稳定币条例》，中国内地检察机关推动USDT交易异常监测机制。监管与犯罪的赛跑，催生了一片法律服务的蓝海，但这片海域并非风平浪静，而是暗流涌动。

律新社研究中心近日在调研中了解到，数字货币业务律师正在成为新业务“标签”，而能否在其中乘风破浪，取决于对趋势的洞察、对技术的理解，以及对跨域合规的驾驭力。与此同时，多家律所已经布局“数字货币研究中心”，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法律与金融之战，正在打响。

01 虚拟货币诈骗案件引发跨境诉讼

一场史上最大虚拟货币诈骗案件让投资人和法律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个暴富通道，正义还是邪恶，等待判决中。

这桩轰动全球的虚拟货币诈骗案件涉及金额高达430亿元、6.1万枚比特币、12.8万名受害者，这桩被誉为全球虚拟货币史诗级别的虚拟货币诈骗案件：蓝天格瑞主犯钱志敏已在英国判刑，目前案件进行到受害者登记阶段。

2025年12月2日，由上海段和段律师事务所主办的关于“虚拟货币诈骗案件的跨境诉讼实践”研讨会从蓝天格瑞特大虚拟货币诈骗案例出发，延展到跨境诉讼的司法实践、资产追索难点和方案、未来行业发展的机会展望等议题，专家围绕“虚拟货币跨境诉讼司法地形图”，分享了中、英、美等国在处理相关案件的法律实践和经验，并探讨了虚拟货币领域如今面临的法律挑战与机遇。

段和段伦敦分所主任黄精明在会上讲述了目前蓝天格瑞案件的进展和核心问题，目前案件的关键争议点有几点：一是证据标准问题，英国法庭需要受害者证明自身情况才能认可其身份并考虑赔偿金额；二是法律适用冲突，即受害者被骗时的资金数额是对应金额还是比特币当前价值，需英国法庭判定适用中国法还是英国法；三是受害者身份核实难题，涉及约十三万人的人员赔偿，后续该如何展开和进行。

上海段和段律师事务所党总支书记吴坚通过多个真实诉讼案例分享了类似蓝天格瑞这样的跨境追踪案件的认知困境和突破。他认为，如蓝天格瑞案件这样的跨境资产追索，是中国律师未来重要的发展空间，尤其是在虚拟货币诈骗、境外资产转移中，律师的专业能力更凸显。跨境虚拟货币案件是中国律师服务行业蓝海。

律新社研究中心在研讨会上了解到，近年来这类案件增长明显，且都为高净值案件。虚拟货币诈骗被害人存在四大困境：立案难、取证难耗时久、质证难、资产处置难。很多诈骗案件会通过虚拟货币的形式来展开，涉及到用虚拟货币洗钱出海的案件，核心就是通过虚拟货币实行资产转移。

02犯罪新趋势：数字货币犯罪规模骤升

金融犯罪领域一直存在着“猫鼠游戏”的困境。专注金融刑事领域研究的北京紫华律师事务所创始人、主任钱列阳曾形象地比喻：“一只老鼠在前面跑，后面跟了一群猫。这些猫的名字叫：侦查、检察、审判、辩护、学者、立法。”在数字货币领域，这种状态尤为明显。

今年，湖北云梦县法院对一起虚拟货币骗案作出判决，103名投资者因平台“后门”漏洞损失7776万元；法国连续发生多起针对加密货币富豪的绑架案，赎金要求高达千万欧元。数字货币的匿名性、高流动性与跨境属性，使其成为犯罪滋生的新沃土。

2025年7月，名为“鑫慷嘉”的资金盘骗局崩盘，超200万名投资者血本无归，涉案金额超过100亿元。该平台创始人失联前在群聊中抛下一句话：“我已在国外，因为你们的财富与智商不相匹配。”[1]

2025年上半年，Chainalysis发布《Chainalysis加密犯罪年中更新》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数据显示，2025年上半年加密货币服务被盗金额已超过21.7亿美元，超过去年全年总额。若趋势持续，预计2025年全年被盗资金可能突破40亿美元。[2]虚拟货币犯罪呈现出高智商、专业化、跨国界的特点。罪犯多为80后、90后群体，他们熟谙互联网技术，能够轻松驾驭区块链这辆“超级跑车”。与传统犯罪不同，这些“专家鼠”虽然不一定精通刑法，但对金融和互联网技术了如指掌，不断翻新犯罪手段。

犯罪团伙借助区块链技术构建国际网络，利用各国监管差异实施“监管套利”。他们将服务器置于境外，通过混币器、跨链转移等工具混淆资金流向与切断身份关联，使传统电子取证技术面临失效风险。2025年的一个显著变化是犯罪形态的跨界融合。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2025年4月的报告指出，已形成以网络诈骗中心为核心，融合地下钱庄洗钱网络与非法网络市场平台的新型数字犯罪生态。[3]

虚拟货币犯罪已不仅限于网络空间，而是与现实世界产生更多交集。针对持币人的“扳手攻击”成为日益严重的威胁，犯罪分子通过暴力或胁迫手段迫使持有者交出私钥或钱包访问权限。此类攻击频率与比特币价格高度相关，《报告》表示2025年物理攻击事件数量预计为历史最高的两倍，反映出数字犯罪正向现实暴力犯罪转变。

数字货币犯罪手段在不断升级，已从简单的诈骗向技术型犯罪转变。《报告》进一步显示，2025年上半年，针对个人的攻击约占所有被盗资金活动的23%，个人钱包泄露在生态系统盗窃总量中所占份额越来越大。

攻击者现在更加专业化，他们不仅利用桥接器（跨链工具）和链跳跃策略频繁在多个区块链之间转移资产，隐藏资金流向，还通过混合器和隐私链快速洗钱。《报告》数据显示，盗窃资金的转移溢价从2021年的平均2.58倍，跃升至2025年初的14.5倍，洗钱成本大幅增加。

《报告》进一步指出，朝鲜对ByBit的15亿美元黑客攻击是加密货币历史上最大的单次黑客攻击，约占今年服务被盗资金的69%。该攻击方法利用了类似于朝鲜先前行动中记录的先进社会工程策略，包括通过受感染的IT人员渗透加密相关服务。

在诈骗手段方面，传统骗局依然活跃但已升级换版。假冒投资平台诈骗通过伪造金融产品，打造“高额收益和只赚不赔”的噱头诱骗投资者进行大额投资。湖北省鄂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结的欧比特数字货币交易平台诈骗案中，程某等34名被告人借助新型虚拟货币交易平台，短短一年内使近3万人上当，涉案金额达4.6亿元。[4]

地下钱庄的运营模式也在数字化转型。他们利用虚拟货币实现资金的跨境转移，规避外汇管制。2025年4月，北京警方和国家外汇管理局北京市分局联合破获了涉虚拟货币的连环案件，涉案金额超过20亿元。案件从暗网交易到非法买卖外汇，错综复杂。[5]

03 新蓝海：数字货币法律服务

数字货币中，创新与风险同在。

RWA（真实世界资产代币化）成为2025年的热门赛道。随着资产上链规模呈指数级增长，相关法律问题日益凸显。盈科全球董事会董事、盈科上海管委会副主任郑英超指出，资产的本质是法律所承认的权利，链上映射必须获得法律认可，否则所谓的“通证化”只是技术协议层面的空中楼阁。[6]

稳定币在监管框架逐步明确的同时，也成为洗钱和非法跨境资金转移的新工具。2025年，美国通过《GENIUS法案》，确立稳定币发行的监管框架；中国香港正式推出《稳定币条例》，率先确立亚太稳定币牌照制度。香港《稳定币条例》要求发行机构须具备至少2500万港元的注册资本，并接受定期审计。但这并未能完全阻止稳定币被滥用。2025年7月出现的“鑫慷嘉”骗局就是通过引入稳定币USDT作为资金进出通道，极大地提升了骗局的隐蔽性与诈骗资金跨境转移效率。

DeFi（去中心化金融）风险成为另一大法律风险高发区。不法分子利用“去中心化金融协议”等概念，将具有漏洞的欺诈性合约伪装成高收益产品，吸引普通大众投资。智能合约的漏洞或项目方跑路引发的诈骗指控，需要从技术和法律角度界定是否存在主观恶意。

然而，数字货币法律服务并非易事，律师面临技术门槛高、知识更新快的双重挑战。传统单一的法律服务模式已无法满足客户需求，Web3时代的法律服务项目通常是“法律+商业+技术”的融合体。

刘红林

上海曼昆律师事务所创始人

对于希望切入数字货币领域的律师，需要具备全面的实战策略。技术理解力提升是基础，律师必须主动学习区块链基础知识。上海曼昆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刘红林在接受律新社调研时表示，律师最强大的一个优势在于，学习能力强。所以类似数字资产或者web3这样的新行业，对于律师这一职业来说，反而是一种优势，当然前提是大家愿意来学习。

专业领域聚焦是关键。数字货币领域广泛，律师不可能面面俱到。可以选择RWA、稳定币、PayFi、DeFi等细分赛道，形成专业优势。刘红林建议，选择法律业务上的单点突破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找到自己细分领域的目标客户，完成“需求-解决方案”的闭环后，再考虑是否规模化的形成产品。

跨界合作网络构建是必要手段。律师需要与技术专家建立合作关系。数字货币案件技术性强，律师需要与区块链安全专家、密码学专家等合作，才能有效处理案件。

国际化视野培养是应对跨境业务的必备能力。律师需要学习国际监管政策。全球数字货币监管政策不一，律师需要了解主要法域的监管政策，才能为客户提供跨境法律服务。

方法论创新是提高服务效率的关键。律师需要探索数字货币法律服务新方法。例如，在虚拟货币司法处置中，需要解决权属认定、价值认定、涉案资金管理风险等问题。

04 律所战略布局：专业化布局下的发展趋势

在数字货币法律服务这片蓝海中，律所面临关键战略抉择：是成立高度专业化的“数字货币与区块链业务部”以打造品牌，还是将相关能力赋能给刑事、金融、公司等各个传统业务团队？

刘红林指出，最关键的点在于律所的一把手或者高级合伙人真的认为这个行业是有商业价值的，且愿意持续性的在这个行业中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业务的开发资源。曾有律所主任表示要投资上百万元打造区块链数字资产部门，但最终不了了之，核心原因是短期投入与长期回报的不匹配。

律所布局需要兼顾专业化与协同效应。一方面，数字货币法律问题涉及多个法律领域，需要刑事、金融、公司等不同专业团队的协同；另一方面，高度专业化分工有助于打造品牌优势和深度专业能力。

国内许多律所已开始多种模式探索。专业化部门建设成为律所的优先战略。一些律所开始设立专门的数字货币或金融科技法律部门，集中资源打造专业团队。2020年11月，金杜律师事务所成立了国内首个专注于数字经济领域法律研究和服务的国际化创新型综合法律服务平台，金杜数字经济国际法律服务中心。

2025年5月，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与盈科律师事务所联合创办的“数字货币研究中心”正式揭牌成立，旨在深入研究数字货币相关法律问题。这种产学研结合的模式为律所提供了前沿理论研究支持。

人才培养体系创新是律所布局数字货币领域的关键。刘红林建议，对于想在Web3行业找到自己业务增长点的律师来说，如果有一个团队或平台来并肩作战，会对行业了解深度和学习速度有明显提升。而律所层面要“针对未来有巨大发展潜力的业务方向，如区块链、AI等，真的愿意以3年、5年、10年的长期战略眼光来布局，舍得在年轻的律师身上多花钱，多投入资源。

业务拓展模式需要创新。曼昆的实践经验是从特定领域切入，进行深度研究，持续输出相关内容，高频参与行业活动。在创业伊始，只有三个人的曼昆便选择先以NFT为业务切入点，将关于NFT的所有法律问题进行了穷尽式的列举，持续的输出相关普法文章。

差异化竞争策略是律所在这一蓝海市场中脱颖而出的关键。中伦律师事务所在实践中形成了完善的数字经济业务服务体系，其业务范围覆盖了数据合规与数据治理、相关企业上市、投融资及并购、网络安全等多个领域。

随着数字货币市场的不断发展，数字货币法律服务市场也将呈现新的趋势。监管清晰化将加速行业洗牌。随着各国监管框架加速成型，数字货币法律服务的专业化程度将不断提高。香港《稳定币条例》的实施和美国《GENIUS法案》的提出，意味着监管环境正在逐步明朗化。只有真正具备专业能力的律师才能在这一市场中立足。

技术复杂化对律师提出更高要求。随着区块链技术发展，数字货币犯罪手段将不断翻新，律师需要不断学习新技术，才能应对挑战。跨链技术、隐私保护技术的发展将使犯罪手段更加隐蔽，律师需要跟上技术发展步伐。

服务综合化成为趋势。数字货币法律服务将不再是单一的刑事辩护或合规服务，而是需要提供一站式综合解决方案。2024年12月，武汉司法局牵头成立的武汉数字经济法律服务团整合了律所、仲裁机构、公证处、高校等多方资源，能够提供数据资产管理、交易合规、纠纷解决等综合服务。[7]

市场细分将更加明显。不同数字货币细分领域的法律服务需求不同，律师需要进一步细分市场，形成专业优势。如稳定币在跨境支付中的合规使用，NFT给数字化营销带来的新商业模式，DeFi带来的全球金融普惠等，各自有不同的法律需求。

随着中国数字货币企业出海，律所也需要提供跨境法律服务，与国际律所竞争。中国律所需要发挥对国内监管政策的深刻理解优势，打造差异化竞争力。

结语 切入蓝海赛道正当时

法律与科技的赛跑在数字货币领域上演。那些能够快速适应、掌握新技能、构建多元化知识结构的法律人，将在这场变革中脱颖而出。打破传统法律服务模式，构建跨学科团队，将技术专家、金融分析师与法律专业人才有机结合，组建“十八般武艺”，成为创新服务的新供给力量。

参考资料

[1] 新华每日电讯，http://mrdx.cn/content/20251124/Page01BC.htm

[2]《2025上半年加密犯罪报告出炉！21.7亿美元被盗，个人钱包遭窃占比持续上升》，https://www.freebuf.com/articles/others-articles/441934.html

[3]《虚拟货币犯罪新趋势：从传统骗局到新型数字犯罪生态》，https://m.163.com/dy/article/JVCEMH0F0556DCHM.html?clickfrom=subscribe

[4]《3万人，4.6亿元！34人获刑https://www.jxgaoan.jcy.gov.cn/jcxw/202504/t20250409_6907487.shtml

[5]《从“混币器”到链上追踪：监管如何破解虚拟货币的“匿名迷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847178598358271966&wfr=spider&for=pc

[6]《规则建构与实务领航：盈科上海律师深耕Web3法律领域》，https://mp.weixin.qq.com/s/E_jhd4Bd31BNHJqdV5xhmw

[7]《武汉数字经济法律服务团成立》，https://mp.weixin.qq.com/s/eDx1qHH22ziV1kTHexjuj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