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需要立法，更可能在国会获得通过的是《互惠贸易法案》。在这一法案下，美国将关税设定为其他国家对美国征收的关税水平，以促使对方降低关税

文｜《财经》记者 江玮

编辑｜苏琦

在竞选白宫第二个任期时，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提出了一系列关于振兴美国经济的承诺，其中包括激进的贸易政策和显著降低企业税率。特朗普称，这些措施不仅能够振兴美国制造业，把就业岗位带回美国，而且能降低通货膨胀。

关税是特朗普最喜欢的一个词。特朗普在竞选时表示，如果再次当选，他将对所有进口商品实施10%或20%的关税，并对所有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征收60%以上的关税。他还提议对墨西哥制造的汽车或从美国迁往墨西哥的制造业公司产品征收100%或200%的关税。

然而，一些经济学家担心，特朗普的政策可能适得其反，导致美国通胀再次抬头。今年6月，在现任美国总统拜登尚未退选之时，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就牵头16名曾获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联名写信支持拜登、反对特朗普，认为特朗普如果获胜，将重新加剧美国的通胀。随着投票日期临近，23名获过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学者于今年10月再次公开批评特朗普的经济计划，尤其是他加征关税的提议。

激进关税

惠誉评级首席经济学家布莱恩·库尔顿（Brian Coulton）在近日接受《财经》专访时表示，如果特朗普当选，一种真实的可能性是，美国将对中国采取相当激进的关税行动，这将得到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共同支持。

在特朗普的关税计划中，中国可能会是首当其冲的目标。特朗普在第一次入主白宫之后先是对价值25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25%的关税，后来又宣布对价值3000亿美元的产品加征10%的关税。在本次竞选时，特朗普更是提出要对中国产品加征60%关税，幅度如此之高，以致于有的中国出口商并不相信这样的政策会得到执行。

董霄是上海智能电子生产商索泰刻负责出口贸易的总经理，他在接受《财经》采访时认为美国征收的关税不太可能真的会达到这个级别。索泰刻生产的几乎所有产品都出口至海外，其中超过50%出口到美国，目前美国执行的关税税率为20%。一旦特朗普提高对从中国进口产品的关税，无疑将扰乱这家中国出口商的美国业务。

在美国大选结果宣布之前，董霄已经在为可能加征的关税未雨绸缪：开拓更大的海外市场。但美国市场的份额仍然难以取代，为了不失去美国市场，他可能需要做出压低利润的让步，等压缩到没有利润空间的程度则可能退出美国市场。“支付关税的是美国进口商，最终承担关税成本的则是美国消费者。”董霄指出。

“如果特朗普真的实施60%和20%的关税，后果将非常严重。我们可能会看到关税的增加，虽然不至于这么大，但仍然足以对美国及我们所有的贸易伙伴造成很大损害，尤其是在通货膨胀和实际GDP增长方面。”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杰弗里·弗兰克尔对《财经》表示。他曾于克林顿担任总统期间在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任职。

在惠誉评级的库尔顿看来，与对华征收激进关税相比，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普遍关税的做法更难执行，但考虑到特朗普看待贸易的方式，仍然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库尔顿指出，特朗普方面认为通过提高对中国的关税，中美贸易平衡得到了改善。中国失去了在美国的市场份额，但美国的贸易赤字在总体上并没有下降，因为美国从墨西哥、越南、印度、欧洲的进口在美国总进口中的比例正在上升。“不管你是否同意，特朗普团队认为中国通过贸易转移重新将产品出口到美国，他们对此的回应可能是对所有进口产品征收关税。”库尔顿说。

瑞银在今年9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从2018年至2020年期间，在中国因关税失去的美国市场中，墨西哥、加拿大和欧元区填补了其中四分之三的份额。

不仅针对中国，在第一个任期内，特朗普以国家安全为由对进口钢铁征收25%关税，对进口铝征收10%关税，由此引发加拿大、墨西哥和欧盟各方对美国的钢铝、威士忌酒、咖啡、苹果、猪肉、哈雷戴维森摩托车等产品的报复性关税。经济学家担心，新的关税将招致贸易伙伴的进一步报复，引发新的贸易战。

关税虽然鼓励了美国国内行业的生产，但也给美国经济带来了额外成本。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2023年公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对从外国进口的钢铁和铝征收关税使得美国在2021年的钢铝产量增加了22亿美元。但是，以钢铝为原材料的美国下游行业工厂不得不负担更高的原材料成本，使这些工厂的产量在同一年减少了35亿美元。

全面的关税战略可能还会导致股价急剧下跌，尤其是对那些高度依赖国际供应链的美国跨国公司。瑞银预测，普遍关税的情况可能导致美国股市收缩10%。

通胀担忧

特朗普声称，他的关税政策和将制造业岗位带回美国的承诺将有效降低通货膨胀，减少美国家庭的生活成本。他坚持认为，关税将由外国生产者支付，上涨的成本不会影响美国人。但实际上关税是由美国进口商支付，最终为关税买单的则是美国消费者。

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今年10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如果特朗普当选，美国的通货膨胀率可能在2026年升至6%到9.3%之间，而在没有特朗普政策的情况下，基线估计为1.9%。

这意味着，从电子产品到食品的价格将变得更加昂贵。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在今年8月发布的一项研究预测，如果特朗普实施20%的普遍关税并对从中国进口的产品征收60%关税，美国收入中等的典型家庭每年的支出将因此增加约2600美元。耶鲁大学今年10月公布的一份研究则估算因关税导致美国家庭的额外支出成本可高达7600美元。

特朗普承诺在上任一年内将美国人的能源成本减半，这是他降低通货膨胀计划的关键部分。特朗普表示，他将迅速扩大石油和天然气的钻探，并减少政府对电厂建设的限制。“我们将降低你的能源成本。然后，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决。”特朗普10月16日在谈及振兴经济计划时说。他称，通过宣布国家紧急状态来大幅增加能源供应可以将汽油价格降低到每加仑不到两美元。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内，美国汽油价格曾在2020年4月一度跌至每加仑1.77美元的低点，不过那是在全球需求骤降的新冠疫情初期。尽管降低能源成本有助于减少整体通货膨胀，但有经济学家指出，总统并不决定石油生产，而且石油价格由全球市场的供需所决定。

特朗普还承诺取消《通货膨胀减少法案》下未使用的资金，包括对电动汽车和符合要求的清洁能源生产的税收抵免，这一法案是拜登任内通过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气候法案。

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建议看起来与他在第一任期内实施的政策非常相似。除了激进的关税举措，特朗普计划在连任后延长2017年签署的减税法案，这是他在第一个总统任期内的标志性成就之一，部分内容原本将在2025年底到期。特朗普承诺进一步降低企业和个人的税收，包括将企业税率从21%降低到15%，取消对加班收入、小费和社会保障福利的税收等。

然而美国的经济形势已经发生变化。当特朗普在2016年赢得选举时，彼时的美国经济有需要刺激的理由，通货膨胀过低而非过高；美联储的基准利率低于1%，而不是接近5%；联邦预算赤字占GDP的3.1%，不到2024年的一半。

“无需多言，经济不需要财政刺激。”摩根大通资产管理首席全球策略师大卫·凯利在10月14日写道。他指出，在充分就业的美国经济中，额外的税收减免和政府支出增加所激发的额外需求不会增加产出，只会增加通货膨胀。

弗兰克尔表示，特朗普的关税、减税举措加之美元贬值、控制移民、对美联储施加压力等一系列政策将导致美国的通货膨胀升高，减税举措还将加剧美国联邦的赤字。“与过去的共和党总统不同，特朗普甚至不打算提如何为减税措施提供资金。”弗兰克尔说。

但曾担任特朗普经济顾问的美国经济学家凯文·哈塞特在10月底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强调，特朗普的减税和放松监管的计划将带来供给侧增长。“当你增加供给时，会对通胀施加下行压力。”哈塞特于2017年至2019年期间担任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有望在特朗普的第二任期担任美联储主席一职。

对于特朗普的关税计划，哈塞特表示，关税需要立法，更可能在国会获得通过的是《互惠贸易法案》。在这一法案下，美国将关税设定为其他国家对美国征收的关税水平，以促使对方降低关税。

责编｜秦李欣

题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