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整治‘内卷式竞争’，说明‘内卷式竞争’对企业和行业的不利影响是方方面面的”，全国两会即将开幕，全国政协委员、金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毅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反对内卷式竞争是他今年的建议之一。

经过多方调研，张毅梳理出“内卷式竞争”的三类表现，“一是领军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低于成本价销售；二是链主企业卷链上企业；三是电商平台低价竞争。”

在张毅看来，上述“内卷式竞争”的行为不仅使得企业难以积累创新能力，也阻碍了行业的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让整个市场陷入低价竞争的恶性循环。

全国政协委员、金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毅

加强执法，规范领军企业“内卷”

事实上，去年7月政治局会议以来，宏观政策对于“内卷式”竞争的关注度明显增加。去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强调，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同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定调，“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行为”。

今年，全国多地已经开始部署整治“内卷式”竞争。如北京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到2025年工作总体要求和重点任务时指出，将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规范异地执法行为。江苏省提出，综合治理一些行业“内卷式”竞争，促进产业统筹布局、良性发展。湖南省召开全省招商引资工作座谈会，将破局招商引资“内卷式”竞争作为重要议题。

2月25日，市场监管总局召开部分企业公平竞争座谈会，天合光能、晶澳科技、隆基绿能、阿里集团、京东集团、北汽集团、奔驰集团等7家企业有关负责人围绕整治“内卷式”竞争展开交流。在业内人士看来，此次参会的7家企业，所涉领域横跨电商、汽车、光伏等行业，这些行业多被认为“内卷式”竞争较为突出。

以汽车行业为例，自2023年以来，汽车市场掀起了一场激烈的价格战，众多车企为了争夺市场份额，纷纷采取降价策略。据乘联会统计，2024年前11个月已经有195款汽车进行降价，这一数字远超2023年全年的150款以及2022年的95款。价格战导致汽车行业利润空间不断被压缩。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发文称，2024年1-12月的汽车行业收入106470亿元，同比增4%；成本93301亿元，增5%；利润4623亿元，同比降8%；汽车行业利润率4.3%，明显低于下游工业企业6%的平均水平。

光伏行业是内卷式竞争的另一个“重灾区”。国内光伏行业技术同质化现象较为严重，企业往往在产能上进行竞争，加剧了供需失衡。由于缺乏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低成本的技术模仿甚至技术剽窃现象严重，导致企业缺乏技术创新的积极性。自2024年以来，光伏行业的专利诉讼明显增多，如晶科能源与隆基绿能的“恩怨”、天合光能与阿特斯的纠纷等。

“领军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低于成本价销售，是一种扰乱市场公平竞争的行为。针对这类行为，我的建议是要严格执法，包括《反垄断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价格法》，以及《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等法律法规，强化公平竞争；从市场监督部门的角度来讲，应该从重点领域、龙头企业出发，加强执法监督和合规引导。”张毅称。

引入企业信用评级体系，约束链主企业“卷”链上企业

除了行业领军企业带头“内卷”外，链主企业“卷”链上企业的现象也值得关注。“典型的表现是链主企业要求供应商大幅降价或者不合理拖欠账款等，这都会导致链上企业产生生产经营的风险。”张毅称。

“链主”企业是产业链主导企业的简称，通常是指在整个产业链中占据优势地位、对整个产业链大部分企业的资源和应用具有较强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力，对整个产业链的价值实现予以高度关注，且肩负着提升整个产业链绩效重任的核心企业。

在张毅看来，中国工业门类齐全，产业链、供应链完整是竞争优势，当产业链出现问题时，链主企业需要去规范它，如链主企业向上打开市场空间，然后把发展空间、资源收益向下分配给链上企业，而不能利用优势地位去挤压链上企业的生存空间。

针对“链主企业‘卷’链上企业”情况，张毅建议完善以信用为基础的制度性建设，形成不能卷、不愿卷、不敢卷的机制。“如将此类竞争中的明显违法行为纳入企业信用评级体系。信用评级对企业的融资、发债、招投标等经济活动至关重要，若因内卷式竞争被扣分，将直接影响企业的资本运作，从而在经济底层逻辑上约束企业行为。”张毅向南都记者表示。

告别“唯低价论”，强化电商平台“反内卷”责任

“第三类内卷式竞争就是电商平台里面的低价竞争，导致东西越来越便宜但质量越来越差，当大众消费开始一味地追求低价，自然会影响商家的产品迭代升级，也不利于提振消费。”张毅称，电商平台阶段性的促销是合理的，但长期强调低价肯定是不合理，明显是为了挤占竞争对手。

2月27日，上海市消保委发布的《好产品与消费新需求》调查报告指出，提振消费，必须打破低质低价的困局，以更多好产品引领新的消费需求。调查数据显示，低价能激发大部分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其中38.03%的受访者表示“看到便宜就不想买贵的”，18.35%的受访者承认“看到便宜的就想买”，仅有14.87%的受访者坚持“一分钱一分货，一般不买价格很低的产品”。然而，低价产品的热销却带来了消费者获得感的大幅下降，29.70%的受访者表示对低价商品的品质严重不满，13.52%的受访者对低价产品的体验只是“将就能用”。

上海市消保委方面指出，低质低价的内卷式竞争不仅损害了企业的长远利益，还会严重挫伤消费者的信心，影响消费市场的健康发展。好产品是满足消费者多元化、个性化需求的基石，也是推动消费市场持续健康发展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反不正当竞争法》《反垄断法》以及《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里都有很明确的规定，只不过一般的人不了解，所以觉得卷是一个常态，是正常的现象。”张毅称，这种“唯低价论”的风气需要扭转。

针对电商平台“唯低价论”的竞争模式，张毅认为，应进一步强化平台责任，平台应充分应用大数据、人工智能标记等技术，通过综合分析及时发现异常问题。若平台强化自身责任，可有效抑制内卷式竞争。

此外，张毅建议，针对上述三类内卷式竞争，检察机关可以通过公益诉讼、公益检察，抓取典型案例，既能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秩序，又能起到警示和教育作用。

采写：南都记者 马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