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末尾,改革的暖风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计划经济渐渐被充满活力的市场经济所取代。
许多国营企业纷纷进入困境,不得不宣布破产倒闭,一大批国企员工也因此失去了工作,生活的轨迹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母亲所在的那家国营工厂也因为经营不善而最终关门。
她也跟着失去了工作,成为了“下岗”人员。
“你以前总是抱怨工作太忙,现在都下岗了,总该给我生个儿子了吧?”
父亲一边抽着烟,一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别光顾着说你是公职人员,还能生二胎吗?而且我现在都下岗了,靠你那点儿微薄的工资又怎么养得活这个家?”
母亲头也没抬,专注地整理着刚刚洗干净晾晒好的衣服,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那就把她送给别人好了,我大伯家的二哥正好没有子女,想收个养女。”
父亲继续提出他的荒唐建议。
“什么?你又想出这种主意?休想!月月是我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宝贝,谁也别想带走她!”母亲闻言怒火中烧,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怒目而视着父亲。
事实上,从我记事起,这个问题就成了父母争吵的导火索。
他们经常为此三天两头地激烈争执。
父亲因为我是女孩而心生不满,觉得我不能给老周家传宗接代;母亲则嘲讽父亲,称他又不是皇室成员,生儿子有什么那么重要。
每次争吵,双方都唇枪舌剑,面红耳赤,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妥协或者说服对方。
但这一次的局面有了不同,因为母亲失去了工作——下岗意味着没有了收入来源。
这对向来重视面子的父亲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实。
父亲是镇上的中学教师,那个时期教师的工资非常低,远远比不上我母亲以前在繁华国企工作时的收入。
老师的工资几乎勉强够维持他一个人的基本生活开销。
所以,那个年代有工作、家庭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女人,不愿意嫁给教师。
父亲所在学校的许多教师同事的妻子,都是来自农村的妇女。
母亲不仅容貌姣好,还是下岗前那家国营大厂办公室的会计。
有这样的妻子,父亲一直是学校男同事们眼中的羡慕对象。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母亲失去工作后,周围的朋友和同事们对父亲的眼神变得轻蔑带笑,甚至总有人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说,母亲不过是个好看却无用的花瓶。
他们的妻子也开始讥讽母亲既没有职位,也没有土地,社会地位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农村妇女。
生活重压骤然增加,心理落差越发巨大,而父亲本就脆弱的承受力逐渐耗尽,怒气值也持续攀升。
夫妻之间的争吵,从三天一次的小矛盾,变成了几乎每日爆发的大冲突。
“你不是拿下岗补贴吗?拿一部分给二哥,让他好好对待月月,剩下的钱留着给你生个儿子,这不正好合适?”父亲依旧理直气壮地在气头上侃侃而谈。
母亲根本不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冲他投去一种把他当傻瓜看的目光。
“你真是会想啊,既想留着我女儿,又想要我的补贴钱,你当我傻啊?”母亲冷冷地反驳着。
“儿子我绝不会为你生,月月更不会被送走给任何人。
别打我的钱主意,那是国家补偿我的哪,谁都无权染指!”我妈目光坚定,毫不含糊地对我爸说道。
“宋小兰,你休想怪我没规矩,我告诉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孩子必须要生,不信咱们拭目以待。”我爸气得脸红脖子粗,像个无赖似的嚷嚷着。
果然,我爸把爷爷奶奶从乡下叫来帮腔。
“我儿子是咱们全乡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也是村里唯一一个靠国家供养的,大家都羡慕我们家,偏偏就是因为你宋小兰,这才出了问题。”
爷爷又开始唠叨那些老一套的陈词滥调。
“没有儿子,我们老周家就断了血脉,有孙子比他吃饭还要重要。”奶奶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地唱和。
“哼,这种老掉牙的歪理简直让人听着都气愤。”我妈完全不理解他们那些旧思想。
“传宗接代是男孩子的事,我家就盼着这个儿子,那都是我含辛茹苦生出来的,差点丢了半条命呢。”
奶奶故作英勇地自豪着。
“生男生女都一样,别提再生儿子了。
你儿子现在工资连养活夫妻俩都成问题,何况计划生育政策明确规定他只能有一个孩子。”
我妈语气温和又坚定地解释着。
“要不你们把月月过继给我二侄子,他没有孩子,会把月月当自家孩子一样对待。”
爷爷摆出一副命令式的模样。
“天哪,别再打这注意了,二堂哥家境多糟糕你没看见吗?他长期重病缠身还得吃药,穷得叮当响,堂嫂身体又有残疾。
你们这是想把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啊!”我妈听了气得直咬牙。
“二堂哥家的穷也不是那么回事,农村有地,勤快点不至于饿死。”
可“饿不死”也就只能是“不至于挨饿”,多少农村女孩为了给男孩读书撑腰,不惜早早外出打工,嫁人还要靠一笔彩礼补贴家用。
“妈妈,我不要去乡下,别把我送给别人。
呜呜呜……”听了爷爷的话,我抱紧了妈妈的裤脚,吓得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怕,月月,妈妈绝不会把你送给别人。”妈妈蹲下身子,轻声安慰我。
“要是真舍不得月月,干脆别送,只要把户口转到我侄儿那儿就行了……”看我妈态度那么坚决,老奸巨猾的爷爷又琢磨出这条歪门邪道。
“对啊,我爸说得没错,这招可以解决你生儿子的事。”我爸开心得拍着大腿赞同。
“哼,月月户口一转出,万一堂哥问我要人怎么办?再说家里马上穷得揭不开锅了,再生个儿子养得起吗?”
“天哪,你这是逼得老周家绝后啊!你这个死女人,没工作还这么刁钻!实在太欺负人了!”
我奶奶听了我妈的话,猛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着胸脯放声大哭。
哭声震耳欲聋,怕得整栋楼的人都被吓得心跳加速。
“她这孩子,赶紧和她离婚!给我找个愿意生儿子的媳妇!我才不信堂堂人民教师找不到老婆!”爷爷撸起袖子,摆出一副族长的威严。
“今天你不把这个老婆休了,你就不是我周德强的儿子!明天我就登报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爷爷硬气得不可一世,他是方圆十里脾气最怪的老人,年轻时打过不少架,到了老年依旧虎虎生威。
爸,别生气了,您放心吧,就算您不说,我也早已明白了。
他怕爷爷把事情闹大,忙不迭地讨好着。
哼,那就算我放心了。
爷爷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斜眼瞟了我妈一眼,满是不屑与挑衅。
宋小兰,今天我们就当着父母的面,把话说清楚。
你看,他们两个老人家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二十年,辛苦把我培养长大,我不仅没有回报他们,反倒让他们的心凉透了……如果你还是死心塌地不愿意为我生个儿子,明天我们就去离婚。
爸爸威胁着。
离婚就离婚,根本不用等明天,今天下午说走就走。
我只有一个条件,月月归我。
妈妈不以为意地回答。
求之不得,正合我意,好给我儿子腾个位置。
只是你的下岗补贴,得分一半给我儿子,那是他应得的精神赔偿。
奶奶满眼算计地盯着说。
不要脸,那些补贴是国家赔偿给我这个下岗员工的。
你想分?那就去法院打官司吧!面对奶奶因激动而扭曲变形的脸,妈妈终于忍不住怒斥。
妈,算了。
她走了一个赔钱货,我反倒求之不得。
爸爸无奈地劝说。
妈妈,什么是赔钱货啊?我抬头好奇地问道。
你当着我女儿面说什么呢?妈妈忙捂住我的耳朵。
她蹲下身,认真地对我说道:月月是福星。
道士先生曾给你算过命,说你是福星下凡,未来必有大作为,小小堰塘奈何不了你。
那时候我还襁褓未满,路过姥姥家的一个阴瞳先生忽然停在我家门口,硬是给我算了一卦。
他避开巷子里其他住户,就盯上了我们家门,坚称我是福星,能够给家带来好运。
长大后更是非凡,堰塘那么小也无法束缚你,遇雨必成龙。
奶奶冷哼一声:“什么赔钱货能有什么出息?她要真有本事旺家,我们怎么会丢了工作?那个阴瞳不过是江湖骗子,只有儿子才能撑起天。”
我根本不理奶奶的叽叽喳喳,只相信妈妈的话,重重点了点头:“我是福星,将来会大有作为。”
从民政局出来后,妈妈牵着我的小手,经过一家福利彩票店时,我嚷着要买张彩票。
别看我年纪小,力气还挺大,硬是拉着妈妈走进了店里。
“你会选号码吗?”老板笑盈盈地打量着我。
我贴着玻璃柜台站着,小小的身体还没柜台高,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老板。
老板让我随便选数字,我脑中一闪灵感,迅速挑出一组号码,郑重地交给了妈妈。
妈妈摸摸我的头,觉得两块钱一张的彩票不算贵,便满足了我的小心愿。
我们母女俩无处容身,父亲原本分给的学校宿舍已经没了。
妈妈带着我回到了姥姥家。
“唉,这该怎么办才好?没了工作又离了婚,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
唉!”姥姥泪眼婆娑,紧紧握住妈妈的手,一声接一声叹息。
我怯怯地依偎在妈妈怀里。
“妈,其实如果不是想给月月一个完整的家,我早就跟周景东离婚了。”
“依他当年那个家境,家徒四壁无粮果腹。
想娶你的时候满是柔情蜜意,哪里想到会落到这般田地……”哦,现如今你失去了工作,家里的重担只能靠他来承担,他便千方百计地想把你和孩子赶出去。
姥姥满腔愤怒地说道。
“妈,连您都一眼看穿了,这所谓让我再生个儿子的说辞,其实不过是推脱的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我离婚。”
“生活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爸爸眼里,挣钱的男人才是顶梁柱,不赚钱的家庭主妇,简直一文不值。”
“唉,怪不得你爸走得早,留下我们孤苦零丁的三个人,没有男人撑腰,这才让你娘俩吃了这么多苦头。”姥姥叹息着,眼里充满了无奈。
姥姥看了看我妈,温柔地把依偎在她怀里的我拉过来,弯着腰轻轻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稚嫩的小脸蛋。
“小兰,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姥姥抬头认真的问。
“妈,我打算先去租个房子,先把日子安稳下来,至于接下来干什么,我会仔细规划,慢慢思量的。”我妈答道。
姥姥家的小屋连 20 平米都不到,挤了四个人,逼仄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李嬢嬢家那老两口前年不去省城带孙子了吗?他们走的时候让我帮着看着房子,钥匙都交到我手里了,你可以暂时去那儿住,顺便帮忙打理一下家务。”
姥姥递出了一个不错的提议。
“这想法挺好,要是他们回来了,我再另寻他处。”我妈也很赞成这个方案。
李婆婆,是我姥姥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
年轻时候嫁给了一个做粮油生意的能干男人,家境不错,住着自己盖起来的四合院。
院子不大不小,就在我妈之前工作的国营厂附近。
除了正房有四间,左侧有厨房和卫生间两间,右边是杂物间,这按当时来说绝对算得上是豪宅了。
能借住这么一所房子,我妈心里十分喜悦。
我妈把右边两间杂物间彻底打扫干净,一间改成客厅兼书房,另一间则布置成了我们的小卧室。
随后,她又去集市采购了一些日常必需品。
正路过福利彩票店时,老板突然高声叫住我妈。
“你中奖了,快来兑奖吧,你还不知道吗?”
我妈本没抱任何期待,那张彩票就随意夹在书里,如果不是中了奖,恐怕一辈子都成了废纸。
听到这里,我妈立刻回家拿出了彩票赶过去兑奖。
五万块钱!她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在九十年代,哪怕一万块钱都能算是腰缠万贯了,更何况五万呢。
她拿着钱本来打算存进银行,而我却吵着要买房子。
而且非得买街边那栋破旧的楼梯房。
这楼梯房虽然面向街道,底下有三个铺面,但年代久远,白灰墙面被雨水打刷得斑驳灰暗,还布满了青苔。
我妈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狠心买下了这栋房子,价格正好是五万块钱,不多不少。
我姥姥知晓后,也没责怪我妈未曾先跟她商量就擅自买房,反而掏出自己攒的私房钱,找了两个苦力帮忙给外墙粉刷了一番。
奶奶路过,看着这房子不屑地说:“就这么一破楼房,不算啥,我家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这样一来,我妈便不用再借住在李婆婆家了。
楼梯房后面有两块小菜地,我妈拿起锄头给菜地除草、松土、施肥,准备种些当季新鲜的蔬菜。
毕竟我妈是城镇里长大的,姥姥姥爷都是国营厂退休的老职工,种菜对她来说是件生疏的事,但既然下岗无收入,能种点菜省点钱,也是一件能顶饱肚子的实际好事。
“哎呀,你毕竟还是城里姑娘啊,居然也学我们这些乡下人开始种菜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变成三十年河西了。”
几个从菜地旁经过的我爸学校里老师的家属停下脚步,好似把我妈当成了笑柄一般地调笑着。
“劳动光荣这几个字你们知道吗?更何况绿色蔬菜还是如今市面上花钱都买不到的珍贵宝贝呢。”我妈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理顺着泥土。
几位阿姨却觉得我妈这是故作坚强,嘲讽的语气也越发带着尖酸。
“告诉你个秘密,恐怕你还没听说吧?周老师最近又要结婚了,而且对象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呢。”
“不仅是未婚耶,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银行上班呢,那可是一份收入丰厚的职业啊!”
“是啊,收入比你以前国营工厂的薪水高多了,周老师这命可真是好得不得了。”
“所以说,教师还是挺吃香的,找老婆容易,你当初不该轻易放手的。”
几位妇女话里话外都在刺痛我妈,边笑边翻着白眼。
生活艰难的人,心里也就冷硬无情,她们没处排遣,只能从别人的苦楚中汲取营养,好让自己显得过得还算好。
越是别人痛苦,她们越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更光鲜。
在我妈那个年代,离婚真的是大街小巷的谈资,很多女人视之为人生最大的痛苦,根本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点。
我妈放下手中的锄头,擦了擦脸颊的汗珠,才淡淡地望了一眼那些窃笑的妇女。
“你们自己也得好好盯紧你们的男人,万一哪天他们也不要你们了,可别哭鼻子啊。”我妈冷嘲道。
“哼,你放心,我们男人可不像你家的周老师……哦,不对,现在得改说是别人的周老师了,哈哈……”
女子们捂嘴窃笑着。
“说得没错,我们男人对我们那是专一得很,而且我们农村还有地,起码不怕没地儿住,哪像你,连个窝棚都没有。”
有些人最会自欺欺人,明明日子糟糕透顶,却硬要粉饰一番好景象,还乐意踩别人一脚。
遇上性格软弱的,想着少惹是非熬过去就算了。
可我妈绝非如此,她有怨就会吐露,有仇必定报复,她偏偏要戳破这群妇女虚幻的美梦。
我妈看向王阿姨:“王姐,我好像记得去年你们夏老师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硬生生送进医院,差点就要离婚了,这事你都忘了?”
夏老师打人吓人出名,凳子都拿来砸,你打他一拳人都疼,更别说了,差点把王阿姨打残了。
而她呢,却不肯选择离婚。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王阿姨脸色猝然变得惨白。
“我胡说八道?这事可是全校师生皆知,曾轰动一时,你这是故意选择性失忆吗?”我妈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王阿姨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次被打之后,记忆又模糊得厉害,还四处宣扬夏老师对她多好。
简直像打她一巴掌都打不走似的。
平时两个人之间还有点面子情分,我妈也不愿意反驳,但如今彻底撕破脸皮,就得把她那遮羞布彻底揭开。
“你……”王阿姨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你,曹姐,你家蔡老师最爱热闹,可不论什么场合他都不带你一起去,甚至还到处说当初结婚纯属你被父母逼来的。”
蔡老师对曹阿姨没半点感情,这完全是家里逼着赶婚的压力。
他若不是被逼娶人,早就不想结婚了。
那时候老师工资不高,多少漂亮的姑娘宁愿嫁给国企工人,也不愿嫁给老师。
所以,蔡老师娶曹阿姨,完全是无奈之举,你说他真有选择,他分分钟都能脱身。
“你……纯粹是在造谣!”曹阿姨脸上凶狠的肉嘟嘟着,气急败坏地反驳我妈。
“至于你,郑姐……”我妈转过头,目光落在另外一位年纪稍大、满脸雀斑的女人身上。
“我怎么了?我家张老师对我那叫实在得很……”满脸雀斑的女人心虚地抬起头,在我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硬挺着说。
“是吗?那他怎么会在我家酒桌上抱怨说,看见你的这张脸,他都不想回家。
还说要不是教师工资低,买不起婚房,他早就把你甩了!”
“不可能!你今天一定是疯了吧,就是因为嫉妒我们三个人,所以才在这胡乱诋毁!”郑阿姨气得脸都变形了。
“郑姐,她宋小兰在这里编排我们,今天我们如果不反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胖嘟嘟的曹某撸起袖子,做出要动手的架势。
“对,郑姐,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收拾她,反正她背后也没人撑腰了。”瘦瘦的王某也附和着。
“怎么?想动手?来吧,我这个离婚女人正好没地方撒气。
话先说好,今天是你们先挑衅的,别怪我毫不留情。”我妈毫不畏惧地出言警告着。
看着我妈紧握着手中的锄头,再看看她那一副拼死拼活的表情,满脸雀斑的郑阿姨心里顿时一紧,有些害怕起来。
“走,走吧,别和这个疯女人较劲了,快放学了,你们还得回家做饭呢。”
她拉着一个胖女人和一个瘦女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嘿,别走啊,不是来了想动手吗!”我妈冲着她们的背影故意高声喊着。
她们听见声音,反而跑得更快了。
我出来喊我妈回姥姥家吃饭,突然我发现地里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东西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妈,那是什么?”我指着地上的金光问道。
我妈凑过去,用锄头挖了挖,翻开一看,竟然是一大块沾满泥土的金子。
带回家称了称,重达两公斤。
这块地以前的主人翻过无数次都没找到过,没想到这次竟然被我妈挖到了,真是逆天的好运气。
“这么大一块金子,还是报警吧。”
我妈想着自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于是带着金子去了派出所,等着有人认领。
没过几天,认领的人来了,正是房子的前主人。
“这金子是我妈留下的遗产,唉,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我们放在哪儿,我们还以为这金子找不回来了呢。”
为了表达感谢,他们送给我妈一个门市,就在小镇最繁华的中心地段。
虽说门市的价值没有这两公斤金子那么高,但我妈已经非常开心了。
既然没有花一分钱买下,那就等于我妈免费得到了一个门市铺面。
那时候,拥有一间门市就像拥有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在那个电商尚未普及的年代,门市一铺足以养活三代人。
谁家有门市,出去说亲的时候底气足足多了几分。
我爸马上就要再婚了,新的对象并不是传言中的银行女,而是镇上开大超市、做百货生意的刘百万的独生女。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我妈刚刚吃过晚饭,家里突然来了个没预约的访客。
我奶奶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推开了我们家楼下沉重的铁门。
她说:“我是来给月月送喜糖的,她爸爸要结婚了,作为咱们周家的孩子,还是得沾沾喜气的。”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包颜色鲜艳、花里胡哨的糖果,却没有伸手去接。
“你的糖我不要。”虽然我很想吃那糖,但不想让妈难过。
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糖果对于像我这样的孩子有极大的诱惑力。
可以说,我在尿意紧迫的年纪,硬是抑制住了对零食的渴望。
我虽未开口要求吃糖,但眼神一直死盯着那包糖,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我妈却很淡定,示意我:“没关系,拿着吧。
这可是祝贺的糖哦。”
我从奶奶手里接过糖袋,转身飞快地跑进屋里。
奶奶见我糖果已经收下,却不急着离开,我妈立刻毫不留情地开始劝她走:“月月收下你的糖了,还有什么事吗?我们马上要去她姥姥家了。”
奶奶没走的意图显现出来,竟开始数落起来:“我一直说我儿子很抢手,女人多得是愿意嫁给他,你却不信。
你瞧瞧现在的儿媳刘露,那家财万贯的黄花大闺女,还有那个银行工作的彭情,她们哪一个比你那会儿强啊?”
“刘露不仅陪嫁了一套婚房,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
现在我儿子已经搬进了新房。”奶奶得意地说着。
“哦,对了,这是请柬。”说完,她掏出一张请柬塞进了我妈的手心。
奶奶脸圆圆的,胖墩墩的,一脸自鸣得意的模样。
奶奶和爷爷长相都不好看,各有各的丑,可我爸像是基因变异,完全不像他们。
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我爸身高一米七五,还长得挺帅。
他有个绰号,叫某某中学的刘德华。
众所皆知,刘德华是帅哥代名词,可见我爸颜值确实在线。
儿子有稳定工作,长相迷人,奶奶一直盼着我爸找个有钱的女子结婚。
没想到我爸起初是个颜控,坚持选择了我妈。
如今二婚,他终于明白脸吃不了饭,开始挑条件好的女孩了。
奶奶这回总算扬眉吐气,迫不及待地跑到我妈面前炫耀,就好像在说:“你耽误了我儿子的前程,还好他迷途知返,找对了门好人家。”
我妈终于看懂了奶奶今天来送糖果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来这里炫耀。
“那就恭喜你儿子入赘成功,从此以后你们家也跟着飞黄腾达了。”
我妈关上房门,一点也不客气地拉着我的手走出了铁门,留下奶奶一个人呆坐在楼里咆哮。
“我们全家现在生活得安逸好了,住新房,买新电器。
宋小兰,你还住着那栋破房子,凭什么跟我们比?”奶奶嘴里念叨着,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奶奶很是懊恼。
她还觉得我妈只是嘴硬,等着她后悔呢。
我妈握着请柬,脸上满是矛盾。
去了,很不自在;不去,又怕被奶奶看扁。
婚礼的日子终于来了,我妈虽然心里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参加,这是一场她绝不能退缩的战役。
离过婚的女人必须比别人更加坚强,这样才能为孩子撑起一片坚实的天空。
她不仅要去,还必须光彩照人地出现,绝不允许别人用轻蔑的目光看待她。
她特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涂上了百货商场里刚买的口红。
妈妈年轻的时候,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大而明亮,一抹口红就足以衬托出她迷人的容颜。
然而,半路上我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闹着要去看医生。
无奈之下,妈妈只好先带我去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前一天下糖吃多了,给开了几粒健胃消食的药。
当妈妈赶到婚礼酒店门口时,眼前的场景让她震惊不已。
酒店门外停满了救护车,旁边围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集体食物中毒了。”
“这家酒店经营了好多年,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刘百万的女儿婚礼竟然遇上这么倒霉的事,真是祸不单行啊。”
“婚礼被弄成这样,今后能顺利吗?”
“是啊,这可是个大不好的预兆,怕是婚姻难以长久了。”
我爸爸搀扶着新娘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人群中,他和我妈四目相对,那尴尬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妈妈心中沉重的乌云顷刻散去,她轻轻晃了晃我的手,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转身回家了。
妈妈打算开始做点小买卖,虽然手里还有些存款,但进账少,花销不断,心里还是很紧张。
她选中了开早餐店的方向。
每天早上送我上学时,路上看到不少孩子没时间吃早餐,这让她有了启发。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练习蒸包子、馒头和包饺子。
妈妈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立刻跑去集市买了炉子、蒸笼、面粉和食用油……一切准备妥当后,她的早餐摊正式开张了。
万事开头难,虽然她在我姥姥和小姨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但开业当天,妈妈心里还是忐忑难安。
那夜她反复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就起身忙着蒸包子和馒头,天还没亮就早早开门做生意。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异常残酷。
可能因为初次做生意,经验不足,妈妈整整一周销售业绩都不理想。
从第一天蒸五笼包子到第二天减少到四笼,再到后来每天只能蒸三笼。
每天从天未亮就起床,直到天黑才回家,蒸好的包子和馒头却总是卖不完。
“唉,小兰,你还是不要卖包子馒头了吧,每天剩那么多,我们都吃腻了。”
姥姥看着饭桌上一大盘包子,眉头紧皱。
“一整天这么辛苦,不但赚不到钱,还赔进去成本,看来我们真没这个做生意的天赋,做起生意来注定困难重重。”姥姥开始动摇起来。
“妈,您别打击我姐,我觉得她做得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每天还是能卖出大半,这说明有不少顾客喜欢她的东西。”
小姨一边大口吃着包子,一边为妈妈辩护。
“你呀,就知道吹捧姐姐。
唉,生活确实不易。”
“谢谢小妹的支持,妈,您放心,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我绝不相信做生意是别人的特权。”
妈妈开始做生意,周围的冷眼与流言早已司空见惯。
那个年代,对离婚女性总是多了几分偏见。
其实,无论哪个时代,面对那些不循常规、特立独行的人,人们总是带着刻薄与恶意。
尤其对那些婚姻不顺的女人,他们喜欢用我妈离婚后的不幸来抚慰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无奈。
我妈的店铺外,每天总能看到几个从我爸学校来的老师和他们的家属,对着我妈指指点点,嘴里不断嘟囔着那些伤人的话。
“你瞧瞧,这就是和周老师离婚的后果,曾经那么光鲜亮丽的人,如今却落得满脸风尘,狼狈不堪。”
“她不过是因为看到周老师那婴了刘百万女儿的事受了刺激,也想学着别人经商,谁说做生意是人人都能轻松驾驭的?”
“关键是学得不像,人家干的是什么生意你清楚吗?她不过是卖早餐的小摊贩,真是低贱得可怜!”
“要是周老师看到前妻如今的模样,肯定庆幸离婚是明智的决定。”
这些刻意针对我妈的嘲讽,毫无遗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可她依旧没动什么怒气,照常认真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
然而,我爸倒是乐开了花,特意跑到我妈店里来嘲弄。
“我跟你说,你丢人不丢人?虽然我们离婚了,可好歹还有个共同的女儿,你让她在学校怎么好意思抬头?老师和同学们岂不是都小看她了?”
听信了传言的我爸气势汹汹地质问我妈。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猾,他巴不得我妈过得不好,这样才能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月月根本没要你一分钱抚养费,现在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与你毫不相干。
我又不偷不抢,全靠自己努力赚钱,有什么可羞耻的?学校里面谁敢刁难她?看看我怎么办!”我妈一边忙着招呼生意,连正眼都没瞧我爸一眼。
“你,你……宋小兰,当初还好跟你离了婚,不然我这辈子都得低其他人一头。”
我爸最看重脸面,他这口气硬得很,可没人知道他是从黄土地爬出来的农民儿子,哪来那么多骄傲?
“你给我给老子爬,你这种人我图什么和你过一辈子?跟你离婚,我才庆幸呢。
快滚,别耽误我做生意。”我妈拿起夹包子的长夹子往他身上招呼着驱赶。
“哼,宋小兰,你别嘴硬,我就不信你不后悔!你瞧瞧我,离婚后日子过得有多滋润。”
我爸一边嚷嚷,一边躲闪着溜了。
“后悔?我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词,你给我滚远点……没人稀罕你这个吃软饭的废物。”
望着我爸远去的背影,我妈大声回击。
我妈这个人,有个显著的特点——她一旦下定决心,无论遇多大阻力都不会改变。
别人越是打击她,她反倒越不服气。
生意不好,可能就是味道还不够吸引人?
每天晚上店铺关门后,我妈趁我洗漱睡觉,拿着书店买来的食谱,一个人钻进厨房,反复琢磨新的配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妈的不断钻研和改良,生意渐渐好转起来。
原先一天只能勉强卖完三蒸笼包子,如今早市一开门就能卖完八蒸笼。
不过,做吃的确实辛苦又充满变数,所以我妈决定转变方向,停止卖小吃。
她把早餐店转让出去,开始翻修另外两个门市,并把这两个门市打通,做成了一个更大的店面。
她心里有了新的打算,既然要做生意,就要做大一点。
况且门市是自己的,不用担心房租。
她还收拾了楼上的几间房间拿来出租,一间房五十块钱,一个月下来也能收入两三百块。
我奶奶知道我妈早餐店做不下去了,特地来嘲笑了几次。
“哟,不是说要学亲家做生意吗?怎么现在半途而废了?”
有些人啊,本就没有享受荣华富贵的命,偏偏得了所谓的“富贵病”,简直是自不量力,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妈妈根本不搭理她,任凭她像只狗一样在那儿乱叫。
店铺重新装修完毕后,她便去市里的批发市场进了一批童装,这些衣服不仅设计得特别可爱柔软,而且质地上乘,价格也相当实惠。
其实,我妈妈卖童装只是出于兴趣的爱好,但没想到这批童装竟然火爆异常,两天不到就被抢购一空,卖得飞快。
后来,我妈和小姨经过仔细分析,推断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们所在的乡镇距离县城有四十多公里远,那时只有一天两班客车,交通极为不便利,进县城购物非常麻烦,所以镇上的人买东西大多是就近购买。
这一切真的是意外的惊喜。
相比起做早餐生意那种起早贪黑,累得半死的状况,这几天卖童装赚的钱反而多得多。
卖服装轻松多了,可是进货成了一个难题。
要去距离近百公里外的市里采购货物,那时候根本没有高速公路,一来一回最快要用上一整天。
虽然每天有一班从县城出发的批发市场大巴车,夜里半夜就发车,沿途接送乡镇的进货商人,但这一天的行程特别劳累,几乎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法好好休息。
第一次进货的时候,我妈妈是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那批货回来才两天就已经全部卖光了,可离下一个周末还有三天时间。
可能是积累了经验,心里有底气,她第二次进货时拿出了差不多一半的积蓄,购买童装多得整整有三大编织袋,样式丰富多样。
小裙子、小外套、男童裤、女童裤、毛衣、内衣还有小袜子,应有尽有。
不到一周时间,我妈妈就净赚了三千多元钱。
那时候一名老师的工资才一千多块。
一个星期里,我妈赚的钱竟然是我爸爸三个月工资的总和。
她兴奋得简直要飞起来了,觉得服装生意真是个不错的门路,可惜人手不够,否则她真想多开几家店铺。
第二天清晨,我们还正沉浸在梦乡中,突然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谁啊?还这么早,八点才开门呢。”我妈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砰砰……”敲门声没有停止。
“来了来了,别敲了。”
我妈一边应声,一边不情愿地起身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看见我醒了,轻轻拍拍我的背安慰道:“月月,妈妈下来开门,可能有人来买衣服,你再睡会儿。”
我妈下楼后,实在太疲倦了,我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你这么早来我店里干什么啊?你这样敲门吵人,知道不?扰民!”
迷迷糊糊中,我听出我妈话里的不耐烦。
“我是来买包子的,明明你早点做生意还行,怎么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卖服装呢!”
是我那个蛮横无理的奶奶!我一下子精神大振,完全清醒了。
奶奶最看不得我妈妈。
以前我妈在国营厂上班,工资比我爸还高,她一直想整治我妈,但我妈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我妈下岗,社会地位看起来低了些,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又站起来了。
奶奶的优越感还没满足,她坚决不允许我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依她眼里,儿子是最能干的,而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女人,最好自己找根绳子吊死,日子根本不许她活得比别人好。
“哎,我们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做什么事情关你啥子事?你凭什么有资格来质问我?真是神经病。”
“关系没断?我可是月月的亲奶奶,你不还喊过我几年妈吗?你难道不知道怎么尊敬长辈吗?”
“我真搞不懂你的脸皮是用啥做的,厚得像铜墙铁壁似的!你赶紧走,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害得我们连觉都没睡好。”我妈没休息好,怒气冲冲地说。
“啥?你还想睡觉?给我蒸两笼包子,我马上要吃。”奶奶一副训令式的口吻。
奶奶一向无理取闹,她没什么文化,也从来不讲理。
她就是故意来搅局,想把我妈的生意弄得一团糟。
这样她才开心得不得了。
“什么?你真没劲,街上早点摊那么多,你不去买,跑来这里胡搅蛮缠。
我都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我早就不卖早餐了,你赶紧给我走。”我妈的火气越来越大。
“不行,我家刘露怀孕了,她只喜欢吃你蒸的包子,我从街头买到街尾,她都吃不下……你今天必须给我蒸两笼,要知道她肚子里可是我周家的孙子啊。”奶奶便耍起了横。
她的宝贝金孙,那可是她盼了许久的独苗,一定要宠成皇帝一样。
至于我妈这种“便宜媳妇”,她觉得一辈子就该给她家当牛做马才对。
“你家刘露怀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不做早餐生意了!”
“我出高价买,别人卖两角一个,我出三角,你就给我蒸两笼。”奶奶还死活不走。
“三元我都不做,你快走吧。”紧接着是我妈关门的声音。
“宋小兰,有钱你都不赚,你以为自己现在能耐多大?你给我家刘露提鞋都不配……”奶奶没轰走,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
“简直欺人太甚!你和她儿子都离婚了,她竟然还死不放过你。
她就是欺负我们家没男人,我这就去找她理论去。”听我妈的叙述,姥姥气得浑身发抖。
“妈,算了吧,她就是个农村老太婆,没文化的。
咱们别和她计较,免得让别人笑话。”我妈赶紧拉着想冲出去的姥姥,心里也暗自后悔没忍住多说话。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让一个外人搅乱咱们的心情。”我妈继续劝说。
“好,那今天就算了。
下次再来,我看她怎么收场!”姥姥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老老太太仗着自己年纪老了,倚老卖老。
到时候比划一场,看看谁更厉害。
半年很快过去了,我妈童装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当初投入的钱早就全都回来了。
我妈特别能吃苦,白天忙着开店,晚上还摆夜市,忙得不可开交。
她一个人既得看店又得做饭,实在忙不过来,姥姥只好每天来帮忙买菜、做饭、照看店铺。
周末小姨也会来帮忙招呼顾客。
我妈现在有点小钱了,发现我喜欢画画,便给我报了一个周末的美术兴趣班,说什么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奶奶,只有偶尔听姥姥和我妈说起她的笑话,都是说她满嘴吹嘘媳妇家有钱,说刘露才配得上我爸,说儿子这回选的人没错。
还说我妈当年不过是普通工人,根本没入我爸眼里,是我妈死缠烂打才惹得他离婚。
说我爸离了我妈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如今姥姥和妈妈都变得大气了,她们不愿与那些无理取闹的人计较,于是把奶奶那些荒诞无稽的话当作饭后闲谈,这样反倒成了在压力中找到的乐趣。
我妈妈的生意蒸蒸日上,这自然引来了不少嫉妒和不满,她们天天想着看笑话,盼着她出错。
“别以为做点小买卖就了不得,小店能赚多少钱?”她们讥讽道。
“整天巴结人讨好人,根本靠不住,号称的‘生意经’不过是一句空话。”
“她那点生意能跟刘百万比吗?你看看人家超市多大多气派,货品应有尽有,尤其那些大电器,不是值钱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每天顾客络绎不绝,赚的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更关键的是,那家超市是自家盖的,不用掏房租,两层楼的建筑气派非凡,怎么看都比她强!”
“无论她怎么挣,就算再努力,周老师也不可能回头了。”
“看看现在的周老师,日子过得得意洋洋,穿着讲究,吃喝讲究,花钱又大方,人长得又俊俏,整个人气质完全不同,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得让人难以逾越。”
“她不过是个离婚女人,还带着个孩子,挣得再多也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反倒不如我们这些有稳定工作和男人的女人日子过得安稳舒坦。”
小镇的生活依旧单调乏味,妈妈的离婚和重组生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看到她过得越来越好那些酸溜溜的人才真的是咬牙切齿,更是紧抓这离婚的“弱点”不断讽刺。
“你们天天这么说话,口业是自找的,迟早会遭报应,下地狱是迟早的事。
最近做事不顺,是不是就是你们自己招了晦气?”
阿姨们正得意洋洋,一听有人说晦气话,转头一看见我这个小不点,立马火气爆棚。
“小屁孩,有没有家长教过你,竟敢诅咒我们?”
几位阿姨卷起袖子,准备教训我一番,可我灵活躲闪,左闪右避,动作矫健难以捉摸。
阿姨们气得不行,找到我妈来诉苦说理。
“你家小孩嘴巴厉害,竟敢诅咒我们下地狱。
要不是我们这几位姐妹心肠好,早就把她给打得服服帖帖了。”
“她为什么骂你们,你不知道吗?”我妈不似那些盲目打骂的家长,理性地反问她们。
那些阿姨被妈妈一质问,难免心虚,但怎么能轻易承认自己背后说三道四被揭穿了?
“总之一句话,没管教好孩子是你的责任,你必须让你的孩子当着我们的面道歉。”
妈妈从店里拿来一把扫帚,边挥动边斥责她们。
“自己厕所里的事都还没弄干净,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
“谁天天被老公打,谁知道痛;谁老公跑去开发区找女人,你们作何体会?自己的人生一团糟,却天天盯着别人的生活评头论足。”
“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自在自在,有钱用根本不依靠男人,完全自己做主,我过得舒坦远远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没必要羡慕我,我的生活是你们过不起的。”
女人们被骂得哑口无言,纷纷作鸟兽散。
我妈这才放下扫帚,长叹一口气。
离了婚的女性在这个社会里太容易被欺负了,稍不争气就活不过去,不变成泼妇根本没法活。
越是偏远的小地方,越盛行男权,越显得粗野野蛮。
因此农村里有些女人宁愿喝农药自尽,投河了断一生,也不敢轻易离婚。
“妈妈,我,是不是我做错了?”望着妈妈和那些阿姨激烈争吵,我心中满是自责。
“你没错,你是在维护妈妈。
错的是她们,那些人都是酸葡萄心理,看得见别人好日子,就心生嫉妒。”“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是我妈目前最坚定的信念。
她现在的重心只放在赚钱上,毕竟作为一个商业女性,最重视的旺季——春节即将来临,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大量备货。
要是年终时服装厂停工,批发市场断货,那就真叫麻烦了。
那段期间,她几乎每隔几天就得跑到市里去大批量进货,十分辛苦。
恰逢小姨因为粮站下岗,她原本打算和几位好友一块儿南下广州打工。
但这一计划却被姥姥坚决否决了。
在九十年代到委几年那阵,广州治安极其糟糕。
当时,整个国家还没有大规模进行扫黑行动。
听说有小姑娘去了广州之后被害身亡,还有的被香港和某些老板包养,沦为第三者。
虽然也有人能安安全全打工回来,但姥姥始终不愿意让小姨冒那个险。
“你干嘛非得去那么远?我这个老房子就靠着你们两个女儿,失去哪一个都跟割了我半颗心一样难受。”
看着姥姥因忧虑而茶饭不思的模样,小姨终于妥协,不再去广州打工。
“既然你不去打工了,那就留下来做生意吧。
正好我也一直想开一家女装店,只是一直没敢动手。”
不久之后,我妈负责投资资金,小姨负责具体经营,姐妹俩合伙开办的女装店正式开业了。
为了保证女装店的货源质量,我妈的童装店不得不停业几天,母女俩于是一起前往广州服装批发市场,足足逛了一周选货,挑选了大量款式流行、时尚且质地上乘的服装。
作为全国各地服装的源头,广州的批发市场是不折不扣的潮流与品质集散地,市里的服装市场无论在样式还是质量上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我妈她们采购的女装款式独树一帜,比镇上任何女装店的衣服都要更美观、更高档。
因此女装店开业当天,生意比童装店开张时更加火爆,忙得小姨和姥姥根本应接不暇,我妈也只能关闭童装店亲自上阵帮忙。
我妈和小姨穿上店里最新的款式,担任模特。
两姐妹肤色白皙,身材修长,五官精致,凡是她们一穿上哪款衣服,立刻就变成抢手货。
她们俩不仅懂得穿搭技巧,推销也特别在行。
无论哪个顾客进店,她们都会根据顾客的年龄、身高和体重,轻松帮她们挑出最适合的款式。
当天,每一个走进店里的顾客,不管之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都没有空手而归。
看那些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的女人们,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
“天呐,米姐,你买这么多东西呀?”
“哎,就是买了几条裙子,还有外套和裤子什么的。”
“黄姐,你别说米姐了,我看你也买了不少哟!”
“我哪里买得多啊,就两件T恤,一件毛衣,一条裤子而已。
你呢?也不小,有两大袋吧!”
“我也跟你差不多,本来只打算买一件外套,结果没忍住……”
“哎呀,她家款式太漂亮了,质量也特别好,我还从没穿过这么美的衣服呢。”
“对啊,以后再也不用跑县城买衣服了。”
“没错,我们以后都在这家店买,既好看又实惠。”
不得不说,我妈和小姨合伙开这家女装店的决定无比英明。
女装店每天的营业额都是童装店的两倍多,短短一个月内,我妈几乎收回了一半的投资。
自从经营起女装店后,因为两个店要照看不停歇,我妈累得晕头转向,再也抽不出时间去夜市摆摊。
小姨和姥姥也十分辛劳,尤其是姥姥,每天除了洗衣做饭,还得跑两个店帮忙,人看着瘦了许多。
没辙,我妈只得雇了两个女孩当店员,每家店配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有了帮手之后,我妈和姐妹们的负担顿时轻了许多。
果然,女人天生爱美,她们的衣柜总觉得缺少一件新衣服,只要店铺里摆着漂亮的新款衣服,就永远不用担心无人问津。
至于进货渠道,也极为便利。
前段时间我去广州,机灵的我妈攒下了不少批发商的联系方式,从此无论是女装还是童装,只要他们有上新款,都会寄来大量样品供我妈和小姨挑选,既省去了奔波进货的麻烦,又保证了货品永远紧跟潮流。
短短时间,我妈的服装店就在镇上声名远播,那些平日里压抑着买衣欲望的女人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厚着脸皮走了进来。
“哇,小兰,你这家店的服装款式真是琳琅满目,既时尚又高品质。”
一向带着讥讽口气的王某,今天竟然嘴甜甜地夸起了我妈,仿佛天都塌了似的。
带着雀斑的郑某跟着点头附和:“那是自然,小兰的眼光一直都独树一帜,镇上没有哪家店的货能比得上你挑的那些款式。”
胖胖的曹某也不甘示弱地讨好道:“确实,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竟都跃跃欲试:“要不今天我们各买一件,回学校去好好‘炫耀’一番。”
我妈自然乐开了花:“既然你们是来送钱的,就随你们挑选吧。”
一边说,一边看得姥姥和小姨面面相觑,内心满是无奈。
这群女人挑来挑去,买得不亦乐乎,付了钱提着满满一袋子衣服走了出去。
临走时,她们竟然八卦起了我爸的最新动静。
“嘿,小兰,你听说了吗?前几天刘露生了个女儿。”
“最近周老师脸色可难看了,你要是见了肯定吓一跳,满脸阴沉,进进出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哪止没笑脸呢,我还听说他气得快炸了。”
“更逗的是,周老师的爸妈一直坚信刘露怀的是小孙子,之前还得意地跟人显摆。
没想到孩子一出来是女孩,他们当场在医院里震惊到发疯,嚷嚷着说医院调包了,非得医院赔个‘孙子’才肯罢休。气得刘百万夫妇脸都白了。”
“还有更惨的,他们第二天就急匆匆回乡下老家,说要用心打理那一亩二分地。
你说笑不笑话?几亩地比得上孙女的分量吗?”
“刘露才刚生,丈夫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照顾月子,真够可怜的。
遂刘百万夫妇只好花钱请了个保姆帮忙。”
“唉,小兰,当初你跟周老师离婚完全正确,那个家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太落后。”
“是啊,而且没什么家业等着继承,真是笑掉大牙。”
“你本来年轻漂亮且能干,他跟你离婚就是犯傻。
现在对刘露做出这种事,真是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