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存量规划前沿 ,作者赵燕菁
1 需求创造:产业政策的盲区
长期以来,供给侧一直是产业政策的焦点,扩大内需虽然早已成为国家的宏观经济目标,但始终无法通过政策化而被执行。究其原因,在于我们对需求的生成机制缺少深刻的理解,[1]尤其是不知道如何创造需求。现在供给侧能难倒中国制造的门类已经所剩无几[2],但我们对需求侧是怎样创造的几乎仍然是一无所知[3]。除非我们对需求的形成机制有一个深刻的理解,否则中国的产业政策面对需求不足依然会手足无措。中国经济不仅难以突破当下的增长瓶颈,还有可能犯下大错引发意料之外的大衰退。
先给出我的结论,在现代经济里,需求是由宏观债务所决定的——在供大于求的经济里,是债务端(需求侧)而不是资产端(供给侧)决定了经济增长还是衰退。任何一个新的观点,实际上是在同已经被接受的认知(也就是“常识”)竞争[4]。这些“常识”的力量并不来自个别结论的对错,而在于这些“常识”已经被体系化。只要没有替代的认知体系,即使每次结论都能被证实,决策者下次还会按照现有的认知做出新的决策。
为了让决策者理解并接受这一观点[5],这个框架必须“高度简化”——至少要比经济本身更简化[6]。这个框架不仅要在“就业”“货币”“增长”等宏观变量之间建立起联动关系,还要尽量排除“技术进步”“经济制度”等微观变量[7]。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在不同维度上讨论可能带来的认知混乱。我的办法就是将微观的会计学工具——资产负债表——发展为一个宏观经济分析框架,并依托这一框架对当下的问题进行解释,做出判断,给出建议。
【引文与注释】
[1] 供给侧决定增长还是需求侧决定增长,取决于经济是供不应求还是供大于求。只有当供不应求时,供给才是增长函数的自变量。在供大于求的条件下,供给只是增长函数的因变量。但匮乏并不等于供不应求,有效需求不足才是中国历史的常态。
[2] 就一国工业产值占全球工业总产值的比重而言,中国的份额(35%)大约是美国(12%)的3倍,日本(6%)的6倍,德国(4%)的9倍。见《中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制造业超级大国:崛起的轮廓》(理查德·鲍德温,2024)。
[3] 表现为我们一方面不得不系统性地依赖外需,一方面却在不断出台政策抑制内需。
[4] 例如,在微观经济里,“债”无疑是“坏的”,负债意味着劳动失去未来的自由。但在宏观经济里,“债”却是“好的”,债务扩张,意味着货币扩张,货币扩张意味着更多劳动可以参与分工。在宏观上,当去除债务时,经济就会随之萎缩。
[5] 从土地财政、全球化、平台经济,到最近的房地产、债务、通缩,尽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学者早已做出了预警,但问题最后还是发生了——这就提醒我们是不是经济学在输出环节出了问题?
[6] 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很多细节的消失。
[7] 但这不意味着“微观”不重要,更不意味着“宏观”“微观”之间没有关系,所有“辅助线”都是为了对复杂问题进行简化解决。